与开了柜式空调的客厅比，厨房显得热了许多。尽管厨房门一直开着，但是似乎并没有多少冷气进来的样子。观念上的昨天，日期上的今天，我还是玩电脑玩到十二点半才睡觉，今早六点多就要起来，身体有些疲惫。
“明天的早餐就拜托了。”李月梅昨晚很正经地和我说到。
我没经过大脑就简单地答应了，当她说要六点半之前就准备好并且让我尽量做好吃些得时候，为时已晚。
本来随便下点面应付一下，但是看到家里并没有面条，我还是准备做些西式的东西。
煎鸡蛋和面包，再加热一杯牛奶而已，反而更加容易。就算是再切些发蔫的生菜或者西红柿，也不困难。
经过简单的准备，早餐就已经摆在餐桌前了。
李月梅穿着紫色的睡袍，黑色的长发有些凌乱的披在肩上。在黑暗之中隐隐约约可以看见雪白的脖颈，有些令人遐想，当然也只能想想。
她微微把睡袍裹紧。
“恩，赶快回去睡吧。”慵懒的声音中带着不满。
为自己之外的人付出往往就是这么个结果——被别人无视和嫌弃。其实就算为自己拼命努力，在最后换来的也经常是失败。所以所谓的付出，不过是没人会心疼的自我牺牲罢了，自己却会因这种一厢情愿的牺牲觉得自己十分伟大。殊不知，许多人没有干什么却早就远远超过了你，并且超过你无论如何也无法逾越的距离。
以上不仅是指学习或者工作事业，感情方面更是如此。长得好的人稍稍表现便会被记住，普通人拼尽全力讨好别人，在关键时刻也只有亲人陪伴。
想起中学时代的运动会。那在终点线和看台上的一幕幕，的确是完美的证明。
我稍稍有些生气。但是她的话表面上没有任何问题，一切貌似都是我的过分解读，如果因此说些什么，一定会被她说成是无理取闹。
在我即将转身离去之时，她叫住了我。
“还是坐下来一起吃吧，有点多我吃不完。”
没睡醒的眼睛里透露出笑意，眉毛也稍微抖动了一下。
“我觉得还是应该告诉你……”
一边玩弄我特意准备的叉子，她一边这么说。
“什么事？不用告诉我也一点关系都没有。”
“我也仅仅是为了打消你的误会而已。所以请你安静听着就好。”
……好强的戾气。
“今天我要去帮一个高中时候的朋友的忙。”
真是久远的朋友，虽然也只不过几年的功夫，高中的监狱生活于现在仿佛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高中生活，无非是巨大的学习压力混着青春期的懵懂和激情，简直是最不调和的东西的惨烈碰撞。根本没有文艺作品里的那么好。要说难忘的回忆，印象最深的竟都是和考试有关的东西。如果在此继续深入讨论的话，那么又将是好几百个字。
“好像是帮去组织一个画展吧。她考上了美术学院。”
“前些日子她突然联系我，这让我有点惊讶，毕竟已经大概几个月没有交谈。所谓的交集最多也不过是互相在社交软件上看看自拍罢了。”
那现在根本就不算什么朋友了吧。连网友关系都难以算是。
“至于为什么要去……我们高中是上下铺，以前关系很好，她现在来请我我也不好意思拒绝。”
应当是没有拒绝的理由吧。
“事情可能比较多，或许晚上才能回来，我不在的时候请自便。大概就是这些了。”
她点点头，喝下一口牛奶。
这是一番在我看来没有什么因果关系的故事。为什么要为了一个许久没联系的朋友突如其来的要求而浪费一天的时间？
按照故事的套路，很久没联系的人又来找你，原因大概无非是借钱攀关系（或者想找个老实人嫁了）。她联系李月梅，大概只是想让她干些打杂的活，卖点东西。之后再邀请狐朋狗友一起大吃大喝。
果然还是因为我太讨厌了啊，有个这样奇怪的男人一直待在身边不管换谁都不好受吧。出去度过一天对她来说不会是去度假一样吧？
“表面上看起来很荒唐背后却不无道理啊。”我用嘲讽的语气。
“其实一点也不荒唐，只是你这种社交完全缺乏的人肯定不懂。”
“你怎么这样凭空……”
“污你的清白？你看起来就不是很擅长。”
我可能确实不擅长，和别人不错的关系基本都是靠自我牺牲和装疯卖傻才艰苦换来。但是……
我感觉自己平时一直面对别人的批判而十分坚强的心灵被撕开了一个小口。
如果你看见我无能为力的样子，你完全可以说我是个弱鸡，可当我没有完全展示自己的时候，你说我这里或是哪里不行就很令人难受了。
毕竟不去试试的话，怎么知道自己究竟有多差。
尽管我确乎是不擅长，而且也确乎没有什么证据证明我擅长，我还是故作强硬地和她争执起来，心里涌现出一个隐隐约约、完全不符合我性格与之前想法的意向。
“其实我是很了解的啊，怎么和别人搭话，怎么处理小摩擦，甚至怎么撩妹都蛮了解。只是我不想去做而已。”
“是吗，寓言里的家畜也不知道被宰杀的痛苦呢。呃……”
她仿佛感受到我的内心所想，语气竟愈来愈低下。手中的叉子她也端正地放好。
“你不会是认真的吧？”
以为我要去杀人的惊讶程度没必要吧……
“当然是认真的。你先吃早餐吧，等我一会儿。我去打扮一下。”
我回到房间，打开衣柜的门，许久没拿出的衣服散发出一种奇异的气味。各种特价买来的T恤和衬衫许多没有折叠好就随意堆放，一些我懒得收拾的小物件也被我胡乱塞在里面。
我挑了一件比较好看（起码我这么认为）的衣服，迅速地换上。再把很多天没脱下过的裤子拿一条干净的更换。
接着，我搜遍整个房间，找出梳子剃须刀和隐形眼镜。跑进厕所对着镜子好好梳理打扮一番。
效果出人意料的好，原先那个充满失败气息的男子，已经变得很有精神。没有眼镜的遮掩，视线变得更加富有感情，刮掉多余的胡子，下巴显得干净利落，老土但是整齐的发型也很令人心生好感（或许吧）。
最后，挺直平时一直微驼的胸膛，抑制住一直散发从未停止的批判和不满，我大概就和自己心目中外貌达到巅峰值的自己只差一件外套的距离了。
我带着虚假但是应该没有破绽的微笑走向李月梅。
天已经稍稍亮了，夏季的日出似乎是要早些的。看不见明显的光芒，可是餐厅以及客厅里的一切确实被隐约照亮了，但是还有许多东西处在光与影的边缘，好像在窃窃私语。
李月梅闭着眼睛，用一只手支撑着下巴，紫色的睡袍比刚才显眼了许多。她美丽的面庞一半处在晨光的照耀下，另一边则只有难以分辨的轮廓。
我的脑海里突然出现了什么东西。
为什么，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不是认为她和我没有任何牵绊吗？她的事跟我又有什么关系？
我很想再回到房间，将一切恢复原状，满脸不爽地回去见她。
另一种更加奇怪但更加充实的沉重的东西却紧紧攫住我的心，看到她因深呼吸而微微起伏的胸脯和鼻翼，看到她有些抖动的睫毛，我做出了决定。
我坐到她面前，握住她的一只手。郑重地盯着她的眼睛。
在她睁眼的同时，可以同时听见一阵惊讶的喘息。
“你……”
尽管有心理准备，我还是不由自主地移开自己的目光，朝向天空。心里艰难地组织着语言。
“做我的女朋友吧……当然是假的。”
“这样……”
“我……”
她用另一只手回握住我的手。打断我要说的话。
“没事，我知道了。”
“我只是……”
“只是想和我一起去这次画展是吧？没问题……今天你就把我当成是那个就好了。”
她颤动着嘴唇，用温暖的眼神轻轻点头。
我突然有种将她抱住的冲动，但是就在心弦即将崩断的一刻，仅存的理性告诫了我。
虽说我不愿意相信，可是搞不好，她是在演戏啊。
我又想起我们第一次见面时她说的那句话来。
她真的是这样的人吗？她有什么理由表现出接纳我的样子呢？我有什么东西可以打动她吗？
答案貌似是没有。
没有根据的表现，就和空中楼阁一样，往往是虚假的。
那么就算是伤透自己的心，也不得不承认自己差点被骗的事实。我强行压住自己的难以遏制的恶心。
她的举动，应该只是“我和你玩玩好像很有趣”的心态。
自己稍微动了一点意思，就被别人欺骗吗。现在也只好强行咽下去了。
不过我也是在欺骗她吧，我为了连自己都不知道的缘由，提出了如此无理取闹的要求。又回到了自己以前为了无法确定的感情而一时冲动并互相伤害的循环。
为了确定那一丝虚无缥缈的真实，就和别人产生细红线一般的或弱或强的羁绊。
当发现那不是自己想要的东西的时候，就毫不留情地斩断联系，让自己和比人都难受许久。
我一直认为我的悲怆要远远大于对方的，因为我以为别人会毫不在意，但是会不会我错了呢？
会不会，别人也是动过真心的……
那一句句“晚安”是不是真的饱含着美好的祝愿？
如果答案是肯定的。那么我现在所作的，就是巨大的错误。
我放开她的手。
“那么好好准备一下，准备出门吧。”
我还是如此说道。
想那么多干嘛，先把这一天过了再说。
不就是一起出去玩一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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